2011年6月14日 星期二

振臂的螳螂

按: 找回舊照一幀, 重貼此文, 寫時是11年4月14日,艾未未在北京機場被帶走的第十天, 一入紅囚深似海,2個月後仍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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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4月14日,艾未未來到中大出席學生論壇,那時對他認識甚淺,只知國內政治敏感人士入境不易,怎樣也要去看看。不過,那時還未意識到,這些現代民主鬥士每一次出入境,都是是自由甚或生命作賭注。

那天活動室擠滿百多師生,還有網上直播和提問。第一眼見到他精神飽滿,面色紅潤,說起話來十分豪氣。論壇中他圍繞中國的民主民生現況,提出很多個人意見,往往語出驚人, 皆因中國13多億人敢像他那樣坦白、不留情面的人十指可數。很多具體內容已記不清,唯他回應網友提問的一小段,至今印象猶新。

有人問他, 中國這麼差, 你為甚麼不移民? 會不會有了受不了,離開你恨之入骨的國家?他答道,    我能待在中國是因為我無法忍受,一天如果我能忍受,我就要移民了。
他倔強的程度, 令人咋舌。換了是你,國人待你不好,你會乾脆離開,還是去忍受、去花盡力氣想令她變好呢?

艾未未本是個國際知名的前衞藝術家, 自汶川大地震後,他四出搜集豆腐渣工程的遇難學生名單, 他的名字才和民運扣上關係。因著他本身的國際知名度,我們總相信他不畏中國政府,中國政府卻畏他一兩分。是以他可以把握優勢去為中國人民發聲。在國內,他大刺刺地辦追憶學生的展覽, 還把這主題帶到國際舞台。我們都以為他拿捏得到,以為他不會被抓,可是中國政府被一場苿莉花革命嚇破膽了。

我在倫敦時在tate modern看了他的作品<葵花籽>, 上億粒手工製的葵花籽舖滿了藝術館的地庫, 物象化的「浩瀚感」,回到荷蘭在藝術的課上和同學分享,討論他的作品的爭議之處。 再次在班上提到艾未未, 卻是他被捕的消息。消息傳出,我 寄電郵給老師,最後一句忍不住寫下: 中國人絕望了。
去年十月,艾未未在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 (from the First Post)

絕望,因物傷其類。當眼見十三億人中最大的蟷螂倒下了, 其餘弱小的希望幻滅,他也做不到,我又能做到什麼?
可是,中國的蟷螂們是如此浩瀚, 我們還不能倒下來。我們每人都有一對小小的蟷臂。力量雖小,但我們仍要振臂, 不只喊還我未未, 還有還我本屬於我的自由、人權。契約社會中,統治者的權力源自人民,人民賦予統治者治權,也有權拿回來。綜觀古今,民心向背斷定政權興亡。堵塞民意只能起一時之效,最後卻一潰千里。

這個國家我們都有分, 我們都要做只振臂的蟷螂!

希望艾未未平安。



二零一一年四月十四日

2011年6月6日 星期一

無知之境

遺忘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無知。遺忘的前提是你曾經知道,無知卻是從未知道。有件小事至今莫不敢忘,我在銅鑼灣鬧市切身體會過無知的可怕。
話說今年年初某天,去逛銅鑼灣一間打著賣「禁書」旗號的二樓書店。禁書分兩種,其一是情色書藉,有興趣自己去逛,在此從略,其二就是政治禁書。六四紀實、批評溫總的書、趙紫陽的<<改革歷程>>等,中國人視為大逆不道的禁書,在店內琳琅滿目。此書店是不少內地遊客朝聖的地方,書店因其「得天獨厚」的名字沒被河蟹,網上和一些旅遊書都有介紹 (不過部份自由行去是因為有日本奶粉賣)

那天我眼見一個內地女遊客一臉狐疑地翻著劉曉波的自傳,大聲地問身旁友人(普通話):「這個什麼劉曉波是誰啊?
那時正值劉曉波獲頒諾貝爾和平奬,中國不肯放人領奬,中西輿論戰意正濃。沒想到,小小的樓上書店也掀起了一場無硝煙之戰。書店當眼處一個個劉曉波頭像無言看著某普通不過的中國公民,打書釘的香港人也愕然抬首盯著她。自由行繼續抓緊時間買奶粉,沒人回答她的問題,一個香港人視為常識的問題。那刻我恍然明白,原來不是常識咁簡單。

之前我聽聞劉曉波得奬的消息,僅僅有限度地流傳在知識份子之間,我不盡信,想在資訊爆炸而人口氾濫的年代,這天大的消息是不可能徹底地被封殺,起碼有片言隻語會傳入百姓家。但我見識到中國人真的可以完全不知道。中國人可悲嗎? 他們也許是幸福的,專心追求經濟成果,不知道國家不需要他們知道的事。

那女遊客最後會買那本書嗎? 或者認真讀讀封面和封底也好。期望她驀然發現,日常生活中接收的資訊,遺漏了什麼。老子云:知不知,上;不知知,病。(知道自己知識的局限,很好。不知而扮知,是不好的。)恕我狗尾續紹,我覺得可加多句:不知其不知,殆矣!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是最可悲的事,個人以至社會都病入膏肓了。起碼要知自己不知什麼,才有求知求出路的可能,我們都應當為此努力。

每次我聽到內地網民如何出盡法寶去抗河蟹,隱晦得來極盡諷刺之能事,我都覺得很有趣,又很可悲。中國人的創造力就用了在網上話語權之戰,去制止無知擴散,期望更多人醒覺生活資訊中少了些什麼。這樣我想起在柏林的charlie checkpoint museum的一句quote: Escape is the mother of invention. 昔有東德人為了逃到西德,發明出大量逃亡方法和工具,諸如挖地道、在大廈間坐土法吊車、藏在喇叭或行李箱內,甚至自製飛機;今有中國政府刺激民間創造力。中國人為掙脫挾制咽喉的有形之手,還有多少奇招,我拭目以待。對了,有國際生問起我李娜歷史性得到法網女單冠軍,中國人激動嗎?答:怎能不激動呢?那日子從此可以重現在月曆上了,多麼值得紀念的一天。

2011年6月4日 星期六

燭光晚會的意義───寫於一一年六四

又一年六月四日,新華社微博「當年今日」回顧為:中國共產黨第一份日報《熱血日報》1925年創辦;二戰著名的中途島戰役在1940年爆發。香港人知道,還要加上絕不能抺去的一條回顧:1989年6月4日北京天安門廣場的血腥鎮壓,人民解放軍的槍炮指向呼求民主自由的學生。

六四事件對我意義何在?那年那刻我尚未出生,我也非生長在那片紅色土地上。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叫香港,即使在我7歲那年,她主權回歸中國政府,但我們有自己的政治和法制。中國大陸,只是公文上、名義上我的祖地,一處我迄今到訪過數次之地。但我深底深處仍呼喚著,我流著的是中國血統,我有不能抹去、無從逃避的中國人身份。

三年前,我對六四、對中國民主現況一知半解,沒想過自己可以做什麼。我從前對集會、遊行、示威頗為反感,覺得是煽動群眾情緒,感性壓倒理性,是民綷主義的溫床。至六四二十週年,是我第一次參加六四燭光晚會。那時不少當年目擊者、民運人士來到大學和我們分享,我被大學朋輩師生討論時政的氛圍影響,及二十週年特強的呼聲下,抱著入場了解了解的心態,出席了人生第一次六四燭光晚會。不少朋友和我一樣,都是第一次出席;第一次見証到,有這樣十數萬香港人,每年風雨不改,舉起燭光默默堅持。那一刻的確感動、感觸,我開始思考燭光晚會的意義。

第二年,以記者身份站在台前,在最近的距離經歷整個晚會。天安門母親丁子霖的一字一句、民主的歌聲言猶在耳,眼看虛弱的華叔堅持參與全程,向民主烈士紀念碑獻花,一點一點燭光如星火燎原,燃亮了我。我知道,我會接過燭光,堅持下去。

今年六四,人在異地,沒機會參加燭光晚會,身旁的人也不知六四。可以做的只有默念毋忘六四,在網上密切關注香港和內地的悼念活動。同時我也理清了六四燭光晚會對我的意義。香港作為中國領土內唯一可公開悼念六四事件的地方,我們選擇了集體記憶,而非集體遺忘。

我從前會想,只要心中不忘六四,我每年獨自悼念有何不可?何必大搞排場勞師動眾一起坐在公共地方悼念? 人在異地驀然發現,獨自悼念,勢單力弱。生活瑣事逼人,玩樂物慾誘惑,又或社會/政府壓力加身,令個人容易捨難取易,放棄和眼前切身利益無關的價值堅持。相比之下,群體力量是強大不可摧的,很喜歡小時候一首童謠:「一支竹仔呀易折彎,幾支竹一扎亂折難。心堅志毅勇敢,團結方可有力量。」那十數萬港人,自89年起年年在維園燃亮燭光,唱起民主歌,提醒已迷失和氣餒的人:仍有很多人在堅持!他們把燭光延續,直至下一代長大,直到下一代好奇以至認識過去,以至成為晚會的一員,接過燭光。我實在感激上一代的堅持,堅持去悼念,去述說過去,念茲在茲,直到歷史刻在我心中,價值在我心中扎根。同樣受益的還有不少內地同胞,近年多了內地人專程來港參與晚會,有機會去了解禁史,以至公開哭悼親友,抒發20多年抑鬱的傷痛。六四燭光晚會塑造了集體記憶,動用集體力量,用堅持去對抗遺忘和放棄。

連年晚會,亦讓外國媒體連年報道,重述歷史。提醒國內國外,有很多人在盼望中國民主化。歐遊數月,體會外國人(不單是歐洲人)對中國人的態度,總是苦在心中。中國崛起,成為聞名的經濟巨人,道德侏儒。外國經濟要依靠中國,但不少外國人難掩鄙視的眼神,猶如在看蠻荒的暴發戶。

我仍然會認自己是中國人,我相信每人都擁有一點燭光,渺小卻光明。我盼望有天,我們的道德良知,追上我們的經濟力量。我盼望民主自由在中國遍地開花,那天我可自豪地說:我是中國人。

毋忘六四 平反八九民運!


2011年6月4日 荷蘭



無論聽多少次<自由花>,我仍是激動落淚。嘗過自由滋味的人,會誓死捍衛那份美好。讓我們用自由作為集體記憶和堅持的種子,栽種下一代的花!



境外新聞
http://www.bbc.co.uk/news/world-asia-pacific-13658037

第二媒介

我總相信,每個人有種「第一媒介」。就像小孩抓周般,直覺地覺得有種媒介用起來特別得心應手,最能表達自我。我的第一媒介應該是說話吧! 一讓我有機會說,我就滔滔不絕、欲罷不能,可以說上三五七小時。中學時有次喉嚨痛得失聲,半點聲也發不出來,那天我真是渾身不對勁,坐立不安。除卻語言,我偏愛的是文字。由小時看唐詩宋詞,到後來接觸中外名著、時事評論、小說散文詩歌,皆是我所愛。在如今影像氾濫、facebook閒閒地數千幅相片的年代,我仍是較喜歡從文字吸收知識,和利用它表達自我。

我知道的,我的文字冗長,且我專挑小事來寫。筆下的小事都是最觸動我的事,哪怕它們在這大千世界是如此微不足道。它們流淌過我的思緒,泛起過點點漣漪,我便把它記下來。每次下筆總是再三描述,仍覺未能刻劃精髓,未能盡錄心情。多心而文字功未精,結果是堆砌了很多形容詞,句子越來越長。

但我仍喜歡寫作,可我的天敵懶惰常使我荒廢文耕。近日見身旁不少朋友在堅持耕耘,又再次催逼我撃退懶魔,好好梳理經歷和思緒,在遺忘前紀錄下來。寫作是一種練習,世間天才不多,多數人都是堅忍地練出筆功、練出洞察力的。我每每眼看著別人的努力,自嘆不如。盡力吧!

我相信寫作除了是分享、是表達自我,更是一種反省,因為要白紙黑字記下來,故需再三思量,把經歷再三反芻,做到三省吾身之效。經歷在腦海中沉澱過,印象自然較深刻。而萬一有朝記憶淡忘了,還有文字為你喚回久遠的記憶。

Stephen King <<On Writing>> 這樣總結寫作的意義 : Writing isn't about making money, getting famous, getting dates, getting laid, or making friends. In the end, it's about enriching the lives of those who will read your work, and enriching your own life, as well. It's about getting up, getting well and getting over.

仍然年少,仍然才疏學淺,沒什麼偉大的道理可言,唯望為每天走過的路留下印記,和我重視的人分享所見所聞所感。還是很喜歡張翠容那句:「一切不曾發生,直到它被描述」。此話原用於形容紛亂的中東世界,套在日常生活中,有點過份。但放在人生中,描述確令人生經歷變得實在。且聽我這個渺小的人說些渺小的故事。